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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每一次心情不好或者感觉忧郁烦躁,我的应对方式就是回想生活中美好的事,希望借助美好的记忆,疏通堵塞的心。这些美好的记忆是从我小时候开始的,生活环境是两座小镇与一条隔开两座小镇的河流,因为政治隔离,逐渐形成两种文化与经济形态。当然,当时对文化与政治意识形态完全没有概念,记忆里落笔最多的,就是家后面的河流与小镇没有任何现代建筑物的原始地貌。 家是双层排屋,一排8栋店屋,上层家居,下层店面,打开排屋的后门,步行几十米距离就是河流,排屋之外的土地保持原始状态,靠近河边长着密密麻麻的竹林,远离河岸边是高高矮矮的灌木林。竹林里有竹笋,灌木林里有各种野菜与野果。小河里有鱼虾与大大小小的贝壳类生物。横跨河流与土地的,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兽。带着探索精神走得遥远一些,就是小镇周围的稻田与沼泽地。在从来没有四季的国度,只有旱的枯干与雨的潮湿。平时家长稍微没有注意,我总会在近乎原生态土地上游走,一直把自己走成一个大地上的小小黑点。 因为那段记忆,我特别喜欢远离现代建筑物的土地,或者说深深地爱着原生态土地。无论过去了多久或者人在哪儿,我能够闻到泥土的味道,几乎可以感觉到土地的冷暖。或者我喜欢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上的各种植被,以及与植被一起出现的野菜与野果。因此,一直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可惜当时年纪小,没有经济资源,渴望只能剩下渴望,只不过,这个渴望从来都没有消失。 几年前在上海工作,手头上有一点余钱,在姐姐的怂恿之下,我在芙蓉买了3块地以及一栋自带空地的别墅。因为距离颇远,我又一直忙于生计,房子与土地一直荒着。可是自从有了这幢房子与几块土地,我的心变得踏实多了。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土地,几块充满可能的土地。我把退休以后的生活憧憬,悄悄地与房子与土地连在一起。或者,这些想像是荒唐离奇,或许让人哑然失笑的荒谬思索,但是,我坚决相信是一个可以避开社会暴风雨的安全港湾。 回归马来半岛的心愿 偶尔回去,围着屋子转一圈,在地里站一站,用手摸一摸土地上生长着的几棵树木,心里顿觉无比地安慰和满足。这个我没有居住过的地方,将是我未来的家。这个家,将陪伴我走向最后的时光。偶尔回去以后,我又回到中国,未来的家就留在那个我没有频繁回去的地方。土地上或者野花正在璀璨开放,或者杂树与野菜正在肆意生长,但是,与我几乎没有直接关系。 我是惦念着那栋房子与土地,但是,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但是,什么时候才是回去的时候呢? 在中国待了近20年之后,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而中国工作证,一些省市是60岁,另一些省市是65岁,为了留下来,一些长时间在中国工作或者生活的朋友干脆申请永居。这些朋友,多半在工作之余,又做一点小生意,比如把中国产品卖出去,或者把外国的东西卖到中国来,结果业余收入远比薪水多,因此他们舍不得自中国撤离。我在中国是纯粹打工,一旦没有工作,等于没有收入,而房租、手机费、电费等都需要钱,不能工作以后,我也没有太强烈留在中国的意愿了。这段时间,回归马来半岛的心愿,再次催生我的憧憬与渴望。那个我之前买了却一直没有处理的房子与土地,现在残破不堪并且杂草满地了吗?不过,想到两年前计划回去与姐姐聊天后她的反应,我突然感觉一阵不可言状的忐忑不安。 当时说到要回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讲述马来半岛的困境以及中国有多好多好,接下来就是怂恿我继续留在中国。换一句话说,就是为了我的好因此不要我回去。听她的话,我处于流离状况,想到那些土地与房子是不是全给卖掉了?即使房子留着,是否已经长久失修?土地留着,是否已成荒地?最后,只能草草结束对话。 不久以后,我到一个退休的朋友的家里做客。他乡下的房子不大,样式也相当简陋,不过还算舒服自在。房子前有个小院子,一个瓜棚,一个花架,一墙的蔷薇,一块长势喜人的菜地……典型的田园风光。我们聊得很多,孩子、老伴、朋友……我们谈到人去茶凉以及无尽的孤独。 他说:“这辈子与荣华富贵是不沾边了,只能拥有一块土地,种种菜、种种花……” 不确定他的语气是无奈还是看开?辞别出来,抬头一看,头上有云雀飞过,想到我们的对话,或者退休之前我们都没有挣取足够给自己安全感的钱。我们的事,除了彼此,或者只有云雀懂得。
1星期前
摇摇晃晃的火车上,两小时迷迷糊糊的忽睡忽醒,我在接近最后一站时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清醒过来。火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缓缓停下,我用双手按了按因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睡僵的脖子,转头向车窗外望去。窗上还残留着火车从沙登出发以来一路沾上的雨水,但隐约可见窗外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层峦叠嶂。到家了——我跟自己说。 拎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雨后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呼……”我吐气,心里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远处刚下班的父亲开着上班用的黄色大皮卡缓缓驶来,我熟练地打开车门往上一跳,行李往后一扔,二郎腿一翘,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当“老板”。父亲看出我乘车的疲惫,便也不作多问,降下车窗让我透透气,他知道这是我上大学以后才有的习惯。淡边四面环山,山明水秀,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不习惯城市的空气,所以每次回到淡边我都格外珍惜这座小镇目前还算清新的空气,坐车连空调都不开了。 从火车站拐个弯出来就是淡边的主街道,大路两旁是两排面对面的二楼长店,其中以百年老店居多。有些店铺的二楼还保留木质楼梯、木质地板和窗户,店铺门上方也保留店名或堂号匾额,不难看出老一辈对华人传统文化的爱惜。虽是老街,但街道经过美化近年也吸引了不少媒体前来拍摄,几年前还曾有新加坡电视剧剧组取景,让我们这些小镇居民多少跟着沾了点光。只是两年前的农历新年不知道谁出的主意在街道后巷墙壁画了几幅壁画,巷子里摆上几盆假梅花,挂上几串灯泡,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巷就变成了游客新的打卡点——梅花街,让人不禁感叹策划者实在是紧跟潮流,懂得利用网络风向搞噱头。 皮卡车跟着车流往前,匀速穿过街道,我一会看左一会看右,小诊所、银行、脚车店、理发店、超市、mamak档、文具店、油站……嗯,除了大巴刹外新建了个写着“TAMPIN”的大地标,或许是为了给这座处在森美兰州和马六甲州边界的小镇划个分界线,基本上就没什么变化了。沿着主街道走完,坐南朝北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东南方向过去就是马六甲州,西边直通森美兰州首府,也就是我和外地人提及森美兰时大家比较熟悉的芙蓉。北边呢?我也不清楚,反正往那儿走能到家。 风水最好的住宅区 过了十字路口往前走,经过一座印度庙,一座清真寺,便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是条上坡路,是登山客前往淡边山的唯一路径。路口架着一个大约6公尺高的不锈钢架子,两边挂着俩大红灯笼,中间写着“淡边新村”4个大红字。穿过这个钢架顺着马路一路往上,道路两旁是五六十年代的新村板屋,天气不那么热时能看见老人坐在院子树下聊天、乘凉、发呆。过了板屋再往上就已是现代化的砖屋。 再继续往上,淡边山脚下,便是我自认为淡边风水最好的居民住宅区,这里的屋子依山傍水的,每天“开门见山”吹吹冷风,吸上几口新鲜的空气,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如果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会指一指山脚下那所华小跟你说:“喏,我也享受过6年的好日子。” 过了这片住宅区再往上,便是淡边小镇的“靠山”——淡边山。虽然不足800公尺高,但淡边山是我国半岛主干山脉蒂蒂旺沙山脉(Banjaran Titiwangsa)以南的最尾端,深具地理意义,而且依附森林保护区,听说还有人在山上见过黑豹,所以每年也吸引了不少登山客到访。从山脚到山顶的距离有100个电线杆之多,登山时数着电线杆的序号就能知道还有多远,50便是半山平台,左边有个凉亭,右边是差不多10公尺高的瀑布,路中间有个刻着“Gunung Tampin”的大石头,专门给坚持不到山顶的人拍照留个念想。 其实登山并不难,至少登这座山不难,因为山顶是电讯台基地,早些年人家建电讯台时顺带把山路也铺成泊油路了,与其说“登山”还不如说是“走山”,只是条比较陡峭的马路罢了。如果一大群人一起走,笑着闹着不出一小时就能登顶。只是人少的时候万籁俱寂,马路两旁的参天大树像巨人俯视人类一样充满压迫感,气温瞬间降下几度,偶尔传来一声不明生物的低吼便足以让人寒毛卓竖,硬撑到半山拍个照就灰溜溜下山了。 绿灯亮起,皮卡车在十字路口往右转,开过一座桥,桥下是一条小河,不宽,三四公尺左右,从地图上看往南下可衔接马六甲河。那河水不深但河堤高,下暴雨时起到不小的排水作用。过了桥第二个路口往左拐的花园住宅区便是我家。 皮卡车刚转进路口,家里两只“大番薯”仅凭引擎声便已经能认出车子,两条尾巴像直升机桨叶一样高速旋转,连带着屁股都摇了起来,张嘴吐舌兴奋地在门口迎接我和父亲回家。皮卡车停在院子里,我下车摸了摸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抬头一看,对面邻居阿姨堆着满脸笑容向我挥手,说:“回来啦?” 我也学着阿姨露出8颗牙齿:“嗯,回来了。”
2月前
每当黄昏时候,我必然驱车散步小镇 海风掠过越来越秃的红树林释放微微凉意 养殖塲之必要航拍器鸟瞰展露田田绿浪 豪华楼宇之必要经济繁荣绚烂灯火点点绽放 泥滩局促,零丁招潮蟹弹涂鱼在繁衍童年的泡影 黄昏在多年以后依然顺着凛凛海风回到熟悉的河口 酒味的浪花,知命的年岁,仿佛归鸟孤影没入红树林 我不再傲立船头,迎风破浪,岸边一行行遇浪即化的足迹 有时俯身蹲着拾起掷去一枚蹬跳海波的石子 有时抬头望向远远船影散布远远波浪平静的海峡 海峡是条壮丽的生命缐我的年少曾在那里粼粼闪亮 阳光毫无保留,飞鱼和小船比肩滑翔,如梦青青绿绿漂浮 有时来不及抬头,乌云在北西北方向迅速汹涌而来 世界就只剩一艘慌惧在与翻天浪涛搏斗 阳光与阴影不断变换,阴晴人生的山道水路 每当黄昏时候,我必然驱车返回小镇 候鸟一般地晨出晚归,从另一座山往另一条河 或许我愿意,可是一直从未认认真真地问自己 羁留他乡,与父亲的海疏远,与母亲的河离异 总在我抬头期盼答案,每一朵陪伴的流云都顾左右而变换色彩 我疾速前进,我慢步前行,熟悉的木麻黄适时挥手 熟悉的青龙木倒在路边,不再黄花,不再黄澄澄的少年 十字路口,陌生的人点一根烟,弹一弹,灰烬飞散 机车有意无意绽放灰蒙蒙的烟硝迷茫了流逝的来时路 时间有意无意怜悯地与我一起停靠,等待,怔忡 歧路转折,落日催海送来余温,疲劳与温暖纠结 慈祥老榕树长须正轻风摇曳童稚的梦如荡漾的摇篮曲 马拉松在这里开展,从来不是输在起跑缐上 我的路还有多长,幽暗角落未成册的诗集厚厚尘埃 在余生,在日落与月升,偷偷啃食过去的骨与血 经过古老坟地,不见碑不见坟,只见狗尾草大摇大摆覆盖 没有清明没有乡愁,像天上流动的云只有流动的身世 我继续留下,小镇的身世却渐渐模糊,乡愁如影随形 好像被撞落路上,折翼的鸽子向我递来乞怜的眼光 车子加速,越过香火始终深锁的百年老庙,求神无门 终究我是隐匿这陌生的小镇,读书,与写作乡愁 趁着灰蒙的黄昏,驱车捡拾一路失落的年轻,迎风潇洒 我知道,那只是辽阔的海域,一艘迷航的小船 我知道,我必将抱着年轻时写的诗歌,唱给自己听 而我知道,小镇黄昏洒落朦胧余韵,或者灰云细雨 相关文章: 林惠洲/南洋魅影 林惠洲/秋风月影 林惠洲/废园札记
3月前
卓振辉/叻摆叻(上) 前文提要:慢慢食啦,我小声说。叻摆叻困惑地看看我,接着,就地坐下。继续狼吞虎咽,吃得满地饼碎。 我从未与他如此靠近。小时候,只要远远望见,我会绕一大圈快步离开。有一次,我和妈在大姨丈的杂货店买了日常用品,大包小包地准备回到车上,经过新邦波赖的露天茶餐室,叻摆叻迎面走来,我焦急地说,妈,行蹶点,行蹶点啦(注2)。妈苦笑。毋使惊,佢毋晓边让嘅。很快,叻摆叻近在眼前。他随手拿起一张圆桌上的杯子,仰头,將杯里喝剩的薏米水喝得一干二净。薏米一粒不剩。接着抓起圆桌上的盘子。盘子上有残存的饭、鸡肉、咬不断的支离破碎的蕹菜。叻摆叻全倒进嘴巴。汁液从嘴巴留下,渗透进衣领,划出长长的河流般的痕迹,从衣服尾端流出。看得年少的我触目惊心,满脑子吃别人口水、不卫生、病毒啊、细菌啊、吃别人口水、吃别人口水啊…… 我蹲下身子,按压住身体的颤抖。很微、很微的颤抖。直视叻摆叻。我从未认真看过叻摆叻。而此刻,我对他,充满好奇。你是几岁啊?看样子,45左右吧?你什么名字?我是说原名,不是叻摆叻。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其实仔细看,眉宇间是有股帅气的哦。你晚上都睡哪儿?不怕野狗吗?你有朋友吗?你记得我吗?我小时候很怕你的啊……你听得懂吗?会听客家话吗?要是听得懂,我想跟你道歉。真诚的道歉。对不起,年少的我,曾暗地里如此厌恶你,以至于希望你,如此肮脏、衰败、不顾卫生的你,早早消失。对,早早从人间消失吧…… 多无知。多蒙昧。 原谅我吧。 ● 妈,或爸,从来没告诉我叻摆叻是哪条路哪个家的谁谁谁的儿子。事实上,成长的漫长岁月,从未听任何大人说过叻摆叻的事。但我直觉,他们知道。新邦波赖,小地方,新村人之间多少知些根底。小时候,只要是流浪汉,便会自动被我归类为乞丐。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叻摆叻是乞丐。乞讨者。但到了某个时间点,中学吧,高中,人比较醒目,灵光一闪,顿悟叻摆叻不是乞讨者。叻摆叻可以随时随地以天为屋檐、以地为床、以白云为被、以野狗为伴,就这么在墙下入睡。但叻摆叻,从未摆出乞讨的动作。新村人,从未施舍于他。新村人,都懂他,都知道他。叻摆叻,头发会定时处理、衣物定时更新、食物(据说)也有固定来源。是家人吗?是陌生人吗?不清楚。但新村人,他饿,会让他吃;他渴,会让他喝;他喃喃自语,会尝试沟通;偶尔眼眶泛泪,莫名其妙地哭起来,uncle、aunty 们也会柔声安慰。不会太过靠近,但会安慰。叻摆叻没有攻击性。叻摆叻是一只瘦弱的、断了翅膀的、忘了家的鸟儿。简而言之,他是被细心地照顾。叻摆叻不是没有家。叻摆叻没被遗弃。 从我意识混沌初开,叻摆叻已在新邦波赖街上游荡。小孩子对叻摆叻的行为举止,是找不到语言描述、找不着合理解释、找不到参照物参照的。 于是你会问妈,他是怎么sot掉的?终于你会听见叻摆叻的传说。叻摆叻小时候很聪明、很会读书、很精、很叻——妈会在此处说,考试都拿第一名哦——但就是太会读书了,读着读着,脑子里的机关便卡住。零件坏掉。读着读着就Sot掉。人会读书读到如此境地?难以置信。但后来教书,曾听一些资深前辈说过,在考场遇见学生将考卷揉成一团、撕裂,或忽然站起声嘶力竭推翻桌子,或整个就从座位上倒往地上昏迷不醒。零件坏掉。但传说是真是假,很难断定。因为老一辈新村人似乎就有读书读久了就会Sot掉、如此根深蒂固的概念。像我爸,小时候每晚在二厅做功课、复习、阅读,这副静止而美好的画面,却不知怎么地似乎刺激着他的神经。别读了别读了,休息下休息下。印象中,阿婆也曾向我妈表示过类似的关心。你儿子读书读得那么凶,等下他啊…… Sot掉。多粗俗啊。 还好,尽管承担着众人的担心,我毕竟没Sot掉。或许有些忧郁?梁文道某一期的《一千零一夜》,有观众来信问,道长,您读那么多书,不会忧郁吗?道长露出他典型的、稳妥而有礼的笑:不会啊。读书读多了就会忧郁?那肯定是我书还读不够多吧。哈哈哈哈。我读书不到道长的千分之一,不,我不忧郁。 那么,叻摆叻为何叫叻摆叻?除了他很叻之外,恐怕还需更多衍生说明吧?妈说,你瞧,瞧那两只特别长的手,手掌形成一定弧度、扭成一个姿势,像是捧着什么,又像是即将挥出一套武功招式,就这么甩啊甩,摆啊摆,走起路来前甩后摆,无甚美观可言,却很像童军步操啊(嗯,我,我没看出来)。童军口号,嗯,类似Left, Left, Right, Left之类。童军口令是这样的吗?是啦,是啦。Left, Left, Left, Right, Left。从那时起,只要看见叻摆叻,脑中便会自动播放Left, Left, Left, Right, Left……仿佛某个遥远的地方,艳阳底下一群幽魂般的童军步操,冷硬单调的单曲循环。 ● 叻摆叻,要是某天,你忽然清醒——脑中机关通顺了、零件修复了——你会想知道什么? 你零件坏掉以后,世界变了好多。90年代,经济起飞,全国在搞建设,大马荣登亚洲四小虎之一。但后来跌落神坛,一蹶不振。迈克尔杰克逊2009年去世了。记得他吗?原本是打算办完人生最后一场演唱会。This is it。谁知老天却对他说,Ok,That’s it。英女王去年也仙逝了,全世界好多人哀悼。原来她是柯基狂热爱好者。金庸,就是TVB《射雕英雄传》、《书剑恩仇录》、《天龙八部》的原作者,也不在了……新邦波赖吗?新村这几年,好多老人相继去世。包括我阿婆和外公。你认识他们吗?阿公说和他同辈的,如今只剩那是条路个家的谁谁谁,和是那条路那个家的谁谁谁了。对了。两年前,全球陷入一场大瘟疫,封城锁国,现已陆陆续续解放,航班重新启动,餐饮业逐步恢复,有人发现居家上班的乐趣,有人急着回办公室与世界接触。但基本上人人还在戴口罩、喷消毒液。电影院座位需隔开坐。以防万一嘛。世界好像历经过一次死亡,尔后又复活了。生与死,有个日本作家说过,不是对立面,而是相互依附的存在。是皮和肉、肉和皮的关系。 你想听什么呢? 告诉我吧。 我全都告诉你。 ● 叻摆叻吃完香饼,我问他,还要吗?他没回答,而是站起来,满嘴的饼干碎在他一路走去的路上,像旋转慢舞的雪片般掉落。叻摆叻的背影,让我想起李健一首不怎么有名、安静的歌。〈风吹黄昏〉。 又是个黄昏,凛冽的寒风 人们赶路匆匆 我又看到他,更苍老, 像风中枯树 他跟随人群,像孩子一样, 摇摇晃晃 随后慢下来,向前方张望, 神色慌张 谁知道他是谁, 谁知道他去向哪里 突然间,狂风呼啸 一眨眼,就空空荡荡 此刻仍是白天,早晨。一日之计在于晨。黄昏远在好几小时后。不该哀伤的。 咪咪aunty从背后叫我。 阿辉,毛企等遐位咯(注3)。到你剪头发咯。 我转过身,走进理发店,准备剪去三千愁丝。 注: 2. 客家话:走快点,走快点啦。 3. 客家话:阿辉,别站在那里。 相关文章: 卓振辉/叻摆叻(上) 卓振辉/小镇 ‧ 都市 ‧ 泡泡 卓振辉/无疑是悲剧——《奥本海默》的一种解读
5月前
村已渐渐成了小镇。 或说,随着都市的触手扩张翻涌,它又重现围困之势。 这当然和60年前的动乱不同。只要在地人熟识风向,就可以在边界找到许多破口,穿越都市尚未建成的壁垒——不知道何时会失效的石头路、泥路,但不阻碍人人侥幸通行。在电子地图没有标识的路线,是大家备受挤压又偷偷自由的日常。 我与这些破口小径是如此亲近。每次骑着脚踏车上学放学,或穿越新旧,都像收藏几座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临近新区譬如活水,偶尔救济老旧的日子,让这些不整齐的越境一时虚荣。我以为自己是熟识风向的其中一人,不止懂得各种野生的路,也可以轻易找到相关的线索。 这些都是认字之前的事。 自小在路上晃荡,身边一棵一棵古树。相对10公里外的首都中心,这些古老显得格外透明,没有人留意她们的花季——花朵零碎,不结果的树往往没有名字。 树下的老妇问我要几块炸香蕉糕,我说两块钱。她又问,“送你一块绿豆糕,可以吧?”其他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多放一片。另一边,男子翻了翻油锅上的面粉团,问我要不要放牛油。有时候他只是看向这里,举起勺了牛油的汤匙,我报以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生长17年,我只在学校里写自己的名字,呼唤同学的名字,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弦外之音。弦外之音比如急促的雨,“Monsun(季候)、Musim(季节)。”处于季候风过渡期的半岛,下雨或傍晚的风雨又急又快。眼下雨是一场雨,季候却藏着远方的雷声。 ● 我来自新村。如果出门在外,这般说明自己的出身,他人总是瞬间颔首,快速捕捉背后的含义,我反倒像是村里的陌生人。 这里的马路并不平整,大多长坡短坡,是胶园留下的胎记。 也是移民的象征,从一些路名可以知道他们原来的住处。半世纪前,有一群散落在山林边缘的人刚躲过日军,却被迫运来这里——为了防止散居郊区的华人受残暴的马共侵害,英方成立具备基础设施的华人新村,重新迁移安置多达50万人。 历史字句所指的迁移,是安顿还是围困?这些后来得知的历史真相并不是万灵源泉,叫人认清来龙去脉。而今围篱早已消失,窗外日正亭午,正值青春的同学们嘻嘻笑笑,他们并不是老早从长辈口中习得避讳,只是没有人放在心上。 在地,在街上,没有人在意。人们留下一串一串的鸣音,借此跟外在容貌嵌合,与万事万物共存。每当我想谈论他们,无明的声状就成了独有的秘密,只有当下可以感知的幽幽。 时间久了,我写的字越来越多,也到更远的地方生活,不得不提起故里某处。此时村镇相融,外面的时间纵横递进,为我摊开更多的叙事,点开了阅读与记录的意识。事已至此,风的路径仍断续难认,与人相关的记忆在地平线处消退,童年也蒙上了异样的情调。 ● “真的可以找到那座湖吗?” 湖不是天生的美景。不止一潭,散落的、废弃的湖,是从前矿场留下的遗迹。我经常跟童伴打赌,从这里过去还有路。 试着循声音源头走去,走向迎风的午后时刻。我和阿 B,有时还有其他邻近的伙伴一起来到街上,各人都带上脚踏车,总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住家的这一条,像棕榈叶上的一片横向分岔,接续的屋子对称地相依排列过去。但走出长屋小区,枝桠就凌乱了,林林总总的纹理才像是真正活了起来。骑着骑着,突然感到混乱——这个门牌是50号,下一个是17号。没有尽头、乱序交错的道路环绕着家家户户,互相勾结。 面对未知的时候,是怎么安置当下的呢。 算不上四处碰壁,街道与街道有相通的地方,只不过像小肠曲折,只要继续行落去,总有办法—— 继续骑行,经过大大小小的拿督公地龛,关帝庙、七姐宫,来到教会幼稚园立于路旁的圣母像前。阿B说这一身白色的女子也是观音,我们双手合掌拜拜。 这里的人但凡久病不好,小孩受惊,都会找附近的观音娘。这些店面都不张扬,安插在寻常门户之间,有理发店、三间庄猪肉粉、做假牙、打吗咭,其中一间杂货店的深处就坐着一位观音娘。(因为许多住户经营小生意的缘故,门户上象征姓氏的陇西、颍川、江夏等红色牌匾时,虽不知阅读顺序,我总以为是一座座不开放的庙宇道场。) 几个小身躯晃晃荡荡,与阴阳民生在街上,譬如草长鸢飞。 是的,纷杂封闭的村镇生活和后来得知的史实譬如两种梦见。所谓的梦,即不管相信与否都深深地影响着一个人,就像从小熟悉的观音娘问话:“最近家里有没有办白事?”婴孩终日啼哭。 村镇里频密的聚散,有时来自路口竖起的一支小路牌,牌上蓝字黑字:〇府治丧处。牌前点了一根蜡烛,烛光隔着透明纸望着来去的风,指向家宅门前搭棚白事。相邻的铁门会绑上小红绳,经过数日功德诵经,直到坐夜人声沸腾,次日清晨奏起哀乐。凡有丧事,一一按此规律行礼如仪。 人人大多严谨避忌,有些则无畏凑近看望。第一次体会唐突的死事,小孩不免指手画脚,大人忙着打住冒生的臆想。我想我和阿B都吃过一记,懂得不能胡乱说嘴。于是只能在大人不在的地方,又害怕又本能地直视禁忌。远行的人高挂成静止的问号,我们糊里糊涂地观望。譬如李门王氏,譬如七十有五,蓝色背景的照相框格,男女纸扎人双双而立,即例常布置的停灵处。丧府昭示的挽轴,透露种种在世的形象。而席间最多的谈论,无非是死者最后的时刻,经众多的亲友反复提起,死事却如流传失真的逸闻。 这里的基底不是时间,而是一座木神台似的角落,轨迹是朱砂那样的描绘。死事终会过去,由观音娘安抚的婴孩不哭了,人心仍保留最初的形态,在惊恐面前,在生死贫病之间。 ● 停在路边的车子反射日光,路面滚烫。如果只是步行,也许我们不耐走过那么多风景。 骑上脚踏车,微风多少缓解了烈日按在皮肤上的辣,总要等到光影斜斜才心甘情愿地回去。若是云雨前夕,就不会执意浪街,毕竟只是打发寂寞。 然而少也贱的心有着许多冲动。 听说有座大公园开放了,就在我们住处的大后方。那么靠近的所在,却要绕大路出行才能抵达。等到零星的摩托骑士出现了,往林丛没入,呈现一种预兆。我想,野生的路应该不日生成,可以去到一个新世界。 阿B说,“我也懂啊,他们说这里和那里本来就是湖来的。”大湖会有四脚蛇的踪迹,当然要去看看。 “Bii,不能再靠近一点吗?”我不禁反问,这里应该就是最短的路了吧。 跟想像中的公园不一样,我们无法站在湖边,只能远远望着一滩一滩发光的镜面,隐没在色彩斑斓的草丛之中。边缘的边缘,这是另一座沉没的湖。仔细看去,色彩斑斓的竟是变形的家具、石灰碎片、软硬塑料,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垃圾山。我们目指的地方不在这里。旧民生息、矿场遗迹也许在脚下,更多已是不可触及的地方。 暮色四合,下雨前夕的天更昏沉。找不到路还是脱离退守吧,不要惊醒四伏的野狗群。 ● 在巷尾爬满野草的棚下,阿B坐在废弃的汽车车顶问我:“你还记得,我们死后会住在隔壁吗。” 那是我的一场梦。梦里有鬼,也是死者再现的地方。我曾将梦境打扫得干净明亮,有一栋白色的楼层,跟阿B弄假成真了:“同一条街的人死了,过后会住在同一层楼。” 梦里为什么不是回到同一条街呢? 某区第四段路。更早的时候我们只在有限的门前领地穷尽办法躲藏、追逐,用膝盖认识砂砾与沥青路的区别,以手指探测地底水管不时破裂而现的涌泉,在涨满雨水的玄关处捡拾漂浮的拖鞋,抓捕虫蝇消灭不尽一如日出日落。 来自荒地的气息悄然聚合,在我那野生的90年代。乡野不再穷僻,却近乎原始,又新。 我来自新村吗?90年代半岛首都大兴,四处拆迁非法木屋聚落,将各群住民安置到新村的尾端,与堆填区相邻而栖。作为外延的社区,这一条街来自北部蕉赖,另一条街的人本来住在泗岩沫,只是新的路名不再昭示来处,而是一连串抽象的字母与号码。 直到我从长辈口中听说这些,大风吹散周遭起起落落的坡道,裸露出近代的谜底。 胶园留下坡道胎记、矿场遗迹,聚落表面是不自然的痕迹,更新的迁移不曾尘埃落定。 新的不是奠定建立,而集中、转生、迁徙,以及如今的流佚多么生动勃发——已经分不出是属于谁的梦。 村镇街道层层叠叠,搭建临时又永久的梦,梦里一次次大风起行。由此交换出去的什么,并不重要;拿在手中的,心满意足。新村不老,它收留放弃过去、没有过去的人。 ● “Bii,你不觉得人死后什么都有吗?”脚踏车霎时滑下斜坡,双脚腾空,身体很轻,恣意飞快。纸扎的阴宅与大房车会变成真的,金山银山也是轻易地有了,仿如获得愉快的重生。梦里后续应该是这样的,“他们烧了一架手机给你,我收到一架walkman。我们要交换来玩。”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相关文章: 【文学关键字】卢姵伊/(不)也是生活 毅修/打碎的记忆(上) 毅修/打碎的记忆(下)
6月前
E,我曾很天真地问你,为什么非离开怡保不可呢? 为什么非得流离辗转,像只东海岸海龟仓皇地蹒跚于半岛西海岸线,最终落脚巴生,那自己从未曾想过会落脚的地方? 说天真,因为离开的人是自己,要对问题追根溯源的话,总得往自己身上追溯才是,何必假手于人?假手于人,很可能只是希望从对方那里听见自己想听见的答案。心虚的心理学。比方说稍微生物学的,你身上有股流浪的基因啊;或稍微文艺的,我们人啊总得往“外面的世界”去,去看看世界的“精彩”和“无奈”。但你是现实主义的信奉者,18岁离开怡保到吉隆坡上大学、生活、让身体嵌入都市硬冷华丽的诗句,成为诗句的韵脚之一。你擅长挑破一切用以粉饰现实的薄脆灯笼纸。即便我告诉你,好几次我在商场看见一家大小三代同堂,在餐厅里其乐融融,老人有所依,年幼有所盼,而那些事业有成的大人对世局往往做出一番精辟的高谈阔论,我都难免心怀感伤。那画面似乎曾有我的一席之地,如今已遥不可及,如隔烟雨。你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像是要挥走空中某些不祥的粒子。因为怡保给不了我们要的薪资啊。感伤什么呢?你不是说过,就算回去,最多待两天,两天足矣,足以让你惶惶不安想要赶快收拾行李离开。有些积重难返的纠葛,是只能交给时间,让时间的磨轮现实的咖啡豆,研磨成香浓芬芳的咖啡液…… 而我正前往都市的路上。3分钟前仍细雨缥缈,很快,热气腾腾的赤道雨往都市倒洒。傍晚,下班时间。大雨,塞车。无奈与无聊。手机荧幕中的Waze是走南闯北的老朋友了。另一位老朋友,是车里正震天价响的好歌喉。周传雄。我在听〈啤酒泡泡〉,歌曲动感、轻快。你听周以沙哑的嗓子沉吟:思念没有味道,像那啤酒泡泡,酒精沸腾不了,寂寞咆哮…… 我是被你约在都市的某某韩式烧烤店,见见新朋友,吃一顿饱足。你说,既来之,则安之,带你见识真正的都市人,尝尝真正的都市魂。而我,呵呵你别嘲笑,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块大块的大快朵颐,胃已隐隐作祟,像不小心闯入某个纷乱混杂的外星球的淳朴地球人,只想赶紧宅回航空母舰,安静地低头吃云吞面,喝雪茶。或应该称之为茶雪? 啊,分不清了。 ● 先别说那油烟迷蒙的食肉宴吧。 说说巴生。港口城市,所有的繁华已属过眼云烟,所有的喧嚣都已尘埃落定,所有的曾经都已化身如今。 你知道,我落脚巴生一处名为百家丽花园(Taman Berkeley)的小镇。 自从离开家乡,我养成在居住之地附近散步这回事,很常是由傍晚散步至夜幕降临。无论身在何处,夕阳始终牢牢地吸引我的目光(且不论夕阳是否如林夕所写,“夕阳平常事,然而每天眼见的,永远不相似”),而夜晚的天空总是静默、悄然如宁静海。那似乎颇有名的食肆(Foodcourt)人头攒动、灯火通明,聚集了小镇及小镇以外的居民。附近的商店早已拉闸关门,街灯吃力地照亮街道局部,地面时长时短的,都是迈向食肆的人影。暗影处,有猫、狗、偶尔爬出水沟的四脚蛇。离开树上世界的尊贵“伯爵”松鼠,时而快速地四肢翻飞,越过路面。它们毕竟是离地者,唯有叶与叶、枝与枝之间才是最有安全感的温柔乡。远处,不知飞往何处的飞机于孤零零的高楼间留下一道白线。白线太完美、平直,一看便知不是自然的物事。 小镇像洞穴中围着火堆睡着,只剩肺叶悄然地以最低能量膨胀、收缩、膨胀、收缩的独角小兽。 我懂。我懂那是从小习惯的安静。只是,一旦你穿破那层泡泡——那层隔音的泡泡——或许发现,那所谓“安静”也非理所当然。记得吧?我爸曾说过的,从前新邦波赖的热闹、浓浓人情味、邻里之间如饭蒸熟的饭煲蒸腾而起、那股温热的气息、那仿佛乡土版本的孔子念兹在兹的,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的大同盛世……但爸说的,很像整个剧组共同串谋,在你诞生那一刻通通撤换,不见,消失了。历史领了饭盒,撤军散伙。日后无论你到哪里,哪个新村、哪个小镇、哪座城,都套上同样的脸谱,上演同样的剧目。剧目的背景是7-Eleven、99 Speedmart、Family Mart、如变身蜥蜴来回变身的奶茶分店、咖啡店、咖啡甜品店、因竞争不过而郁郁寡欢的本地杂货店……新村、小镇、城镇,挂以什么名字皆可,反正——嗯,生理性地说——生理特征或许不同,但只要实验控制得好,无疑能分离出清晰标识的基因,追溯回共同的祖先。 其实我不懂。一开始不懂。直至有次,天下细雨,透过朦胧的车窗望见小镇的草场几乎为外劳覆盖,我才懂。每个傍晚会有些许外劳,在草场或踢足球、或打排球、或飞身扑救藤球,但那次,那次不同,人数众多规模庞大,是一场正式的、计分分明、事关荣誉的赛事。他们身着名牌球衣、球鞋、护膝,后卫认真地防守、前锋舍命般进攻、守门灵巧地挡球。冰冷的雨未能浇熄点燃的热情,一如湿透的草场未能阻止黄金右腿的飞踢。那瞬间,我有种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灵光劈闪的,迟来的顿悟——小镇看似水面平静的小河,其实底下暗流汹涌。景色单调、房子屹立数十年,但究竟这些那些的房子,其实是转了好几、好十、或许上百上千手,变换着外劳、外州工作者、为生活所迫而短居者、暂居者、迁离者……而小镇更是被都市的抽血针插入表皮抽血,大波大波的年轻血液往都市输入,小镇于是脸色苍白欲振乏力。血汩汩流动。血奔腾无回。 而我,我也是一分子。我也是那让小镇对自己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失语的一分子。 ● 云层里仿佛藏着老虎和龙。虎啸,龙吼。 拥挤的都市。都市也是颗泡泡。嗯,这么说,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奔出蚂蚁窝的车子是泡泡、韩式烧烤是泡泡、大屏幕的招商广告也是泡泡,世界是场庞大的滴加薰衣草香精的混洗泡泡浴。有一天我会往bubble 1,bubble 2,bubble 3,4,5……戳出一个又一个洞,让泡泡崩破,让泡泡消散。但那之前,我得先摆脱恼人的车龙。 我在周传雄苦郁的深沉中(E,怎么周传雄的歌都那么苦?)、在被雨封锁的都市、在历史小径无尽分岔的花园,启动雨刷最快扫刷模式,努力看清被雨模糊的路、霓虹、天桥、商业大楼、韩式烧烤日本寿司中华煮抄英式泰式法式意大利式……凝神专注,寸步前行,前往(或驶离?)属于自己,仅仅属于自己的大同盛世。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上) 卓振辉/Bubble(下) 无疑是悲剧——《奥本海默》的一种解读/卓振辉(怡保)
7月前
几天前邀约大城市长大的同事一起回乡时他问:“你家附近不是有一条河吗?那下雨你家会不会淹水?”我的家乡和他长大的城市如果不堵车就只差4小时车程。隔了一片海,对岸只是一个城市名字,大家从不同的管道收集很多正面负面的消息,从而拼凑出自以为的地貌。像我们会觉得对岸小岛是一个大笼子,井井有条的人造大楼将所有居民按照执政者的想法框起来。“我家筑在高地上,即使大雨都不会淹水。”他投以半信半疑的眼神,我微笑表示这就是实话。 很多年前,半岛南部哗啦哗啦下起百年一遇的大雨。长假期呆在家里,百无聊赖,我靠在窗边借着外头的光线读游坦之没有收下阿紫还回的眼珠而是尾随阿紫跳崖,雷声轰隆一声为小说添增背景音乐。在动容处我将书合上,看向黑色铁窗外安静的感受书中的情绪。房间的窗口和邻居的围栏相隔几米,连续多天雨水在她家沙砾屋顶上打出滴滴答答噼噼啪啪的水声。开着窗口,冷空气一直往房间里灌,偶尔雨水会泼洒进房,不关上窗,我任由雨点在书桌上团聚。一点钟,婆婆就会敲门呼唤午餐时间。午餐后偶尔会复习功课。其中不能被忘记的是英文文学书里的一个小故事。书中记录雨季的南洋——女儿书写穿着纱笼的娘惹将自己及腰的长发放下,赤脚站在冰冷地板给自己泡热可可的回忆。 健康活着就很好 下大雨那年是2006,窗外也和今天的这景色一样,可物异人非。当我迈入中年带着电脑处身在相同空间办公时,屋里只剩下冷的空气和屋顶上猫走过的声音。当公公婆婆、邻居的长辈都陆续离开,当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中学同学各散东西,家乡成了回忆也成为一群人口中长大的地方。渐渐小镇上遇上熟悉脸孔的机率也变小。以前很乐意带同学朋友回乡参观游玩,长大后鲜少邀请朋友同行,很大的原因是不想将单纯的回忆挖开介绍别人,同时还需要告诉自己美好的回忆成了过去。难道这是很多成年人不再谈起自己童年的理由? 最近回乡居家办公的次数越来越频密,别人问起原因时我说只想回到长大的地方好好充电沉思。有时在路过满满回忆的小巷口总不自觉心安,想起童年无忧的日子嘴角会扬起。经历过疫情后,常想一个人要的其实也不多,能安心健康的活着就很好。就像某个我喜欢的香港作家常引用的语录: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7月前
我成长的地方是一座淳朴的小镇,从父亲在市区的店铺慢慢走大约15分钟,可以来到一个叫“诗迪休闲走廊”(Sidek Esplanade)的地方。这里是迎风欣赏海湾的好去处,适合野餐、慢跑散步、主办活动等等,其对面有一座钟楼,它四面环顾着这座小镇,是这里的地标和特色。它每天风雨无阻地为本地居民报时,同时也吸引了外地游客前来观光。 多年后诗迪休闲走廊的名气不及其他旅游景点,越来越少人到此一游,连带钟楼也变得乏人问津,后来更因年久失修,四面时钟的时间居然不一样,最后甚至停止了,钟楼底下的地砖也因缺乏保养而凹凸不平。在我出国深造之际,它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时光荏苒,悠悠十载,在外打拼多年的我决定回到家乡发展。问起钟楼的近况,朋友们都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进展。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在小镇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钟楼附近。来这里的人依旧不多,这时一架直升机在天空盘旋,我抬头一望,发现钟楼四面的时钟时间都一致了,附近的修缮工作也早已完成。再看看附近闲逛或聚会的人们,大家不管是独自一人,抑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几乎都是拿着手机,当起了低头族。 这时我才惊觉,其实钟楼一直默默地执行它的任务,是我们忽略了它的存在。曾几何时,我们的视野早已被手机屏幕填满,即便有时间出来聚一聚,我们宁愿低头刷手机,也不愿抬头看看附近美丽的景色,不愿多与身边的人交流谈心;我们也已经习惯用手机来查询时间,导致钟楼早已修好我们也不察觉。钟楼,它一直在守护我们的故土,看着附近的孩子玩乐,笑着祝福浓情蜜意的情侣。钟楼,它一直都在。
10月前
1年前
1年前
离开霹雳返回雪兰莪的路上,半途遇到塞车于是速度慢了下来。刚好经过某个大道休息站,百无聊赖,看着燕群站满了一端的屋顶,另一端的燕群则在树头飞舞。夕阳的余光正渐渐熄去,车子继续缓慢地行进。说来跟霹雳的缘分真是不浅,身边诸多长辈好友来自霹雳各省;多年前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霹雳开展。就这样,怡保、爱大华、莫珍歪、曼绒、实兆远、红土坎、班台、太平、金宝、江沙、安顺、打巴、打扪……霹雳的城镇地名一个接一个地熟悉起来。 我想,是因为霹雳总是有那么多的山水和树木,才会让人如此心生向往。布满绿色的地景勾起我对砂拉越的想念,毕竟是在举目尽是树木和蓝天的环境下成长,即使如今在外浪游的岁月就快追上家乡养成的日子,仍无法断开藕断丝连的恋乡情结。许多年前,搭着巴士前往海岸边陲的小镇,常被沿途鲜少人迹的荒地、乡路、停靠站所吸引:到底人都到哪里去了呢?许多年后,车子行经怯懦如无依老人的老店铺,招牌上的字迹日渐模糊,爬满黑褐色的污渍,无论是在平日或周休经过,店门总是上锁的。后知后觉,这些店铺早已被遗弃。 大选期间,曾协助出征霹雳选区的候选人翻译文宣。竞选宣言里吸引我的部分,是其意识到乡镇人才外流的问题,剩下妇孺、老人留守家园。宣言里提出了几项展望,希望能提升妇女和年轻人的创收能力,让他们也能发挥力量促进家乡发展。城乡差距的挑战是普世的,世界各地的小镇年轻人纷纷在成年之后往城市涌去,求学、工作、享受自由、寻找展现自我的机会……然而,本该成为社区发展火车头的这批人离开之后,当地方失去了活力和动力,自然就发展不起来;即使某段时期有人看到了机会,投下资金推助了些许的发展,若没有良好规划及确保永续经营,没有人长期接力发展下去,就会原地踏步。 开始寻找回返的路线 这不也是我生长的小城面对的处境吗?而我自己,就是那个满20岁后就离乡背井逃到城市里的年轻人。当时是如此害怕失去自由;害怕长此以往地困锁下去,会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样子。10年、20年过去,如今掌握的技能更多了,也拥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气,又开始寻找回返的路线。比想像中的还艰难。虽然已不若少时那么激进地想着对抗现实,沉着、从容了不少,但是挑战与障碍在眼前,还是得好好想个周全的方案,才有办法继续前行。 我们的车子慢慢前行,越往前车流也越疏通。终于摆脱了车阵,一鼓作气奔驰而去。回到城市里,高楼、灯火、寂寥,总提醒我自己只是个滞留于此的过客。每天关注天气的变化,盘算冰箱剩余的食材,还有多少年假得抵消……而城里总会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新开的书店、像游牧民族四处扎营的市集、新电影、新书、新政府、新餐厅……相较20年前初来乍到,如今的我已不觉得这些事物有多让人觉得兴奋,但总有东西可以递补视野的缺口。 在霹雳小镇逗留的时候,通常都住在长辈的家里。而那些晚上,总是睡得特别好,隔天醒来跟着长辈到市场去吃寻常的早餐,无需思考或盘算什么。这时候就会察觉自己是甘榜来的小孩,终究还是会回到甘榜去。
1年前
2年前
2年前
小心翼翼地捧着烫手的玻璃杯,走到旅馆房间的阳台坐下,对着雪山喝茶。沿着瑞士小镇米伦(Mürren)的悬崖而建的旅馆,只要打开窗,眼前即是白雪覆盖的山峰。有点冷,随手从床上拿了棉被把身子紧紧裹住。茶都还没凉,雨就下了起来,甚至降下冰雹,乒乒乓乓砸在屋顶。 山里天气瞬息万变,一会即雨过天青,然后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眼前发生——山谷惊现一道彩虹。我怔怔地看着像童话故事一般的绝美景色,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米伦坐落在1650公尺的悬崖上,是瑞士伯恩(Bern)地区海拔最高的小镇,据说人口只有450人。镇上的房屋几乎都是依山而建,一层层往下,从每家每户的窗口望出去,都是壮观的山谷,以及远处连绵的皑皑雪山。 全镇无车通行,遍地是绿草鲜花,特别淳朴幽静。晚餐后不想直接回房,便沿着镇上的主要街道Im Ussren Dorf漫无目的来回踱步。难怪有人会说,在米伦最该做的事,便是无所事事。 传说山区住着一个脾气暴躁的巨人家族,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来到了巨人家族的门口,想跟他们讨饭吃。巨人粗暴地把老人驱走,没想到老人是山里的魔鬼,将巨人一家变成了矗立不动的山峰。父亲成了海拔3970公尺的艾格峰(Eiger),儿子成了海拔4107公尺的僧侣峰(Mönch),而女儿则成了海拔4158公尺的少女峰(Jungfrau)。 导游说,米伦和少女峰之间其实还隔着一座山,遮挡之下,只能看见少女峰的山尖。原来她是个半遮面的羞涩少女啊。 或许是前一天倚在阳台着凉了,还没来得及目睹少女的全貌,我却感冒了。 下午的行程,是乘坐缆车直达海拔2970公尺的Schilthorn山顶。这里有世界上首个360度旋转餐厅Piz Gloria,还是当年007占士邦电影的取景地。我坐在旋转餐厅里用餐,恍惚觉得玻璃窗外白雪皑皑的雄伟群山正以缓慢的速度在移动,雪山全景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熠熠光芒,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好像听到了巨人家族在远处呼唤。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因为身处高海拔地区,体内所有的感冒、晕眩等症状正在被无限放大。   更多文章: 彭健伟/伪填词人指南 彭健伟/小王子与花砖 彭健伟/伊斯坦堡机场的下午 彭健伟/坚持到底的决心 彭健伟/与恶的近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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